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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1998-05-2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长篇小说梗概 阿来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在麦其土司辖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那个傻子就是我。

土司的第一个老婆是病死的,我母亲是一个毛皮药材商买来送给土司的,土司醉酒后有了我。

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姐姐和经商的叔叔去了印度,后来又去了英国。都说那个国家很大,叫做日不落帝国。我问父亲,大的国家就永远都是白天吗?父亲笑笑说:“你这个傻瓜。”

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大地是世界上最稳固的东西。其次,就是土司国王般的权力。但当麦其土司在大片领地上初种罂栗那一年,大地确实摇晃了。麦其家发了大财,但把所有土司邻居都变成了敌人。汪波土司先后派了六个人来偷罂粟,都被麦其家的人砍掉了脑袋,但装在耳朵里的罂粟种子随着人头回到了汪波领地,开出艳红的花朵。

那些年,麦其家发动了好几次战争,保卫罂粟的独家种植权。但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不让别的土司得到使我们富裕和强大的东西。没过多久,罂粟花便火一样燃遍了所有土司的领地。两三年后,随着罂粟价格的不断下跌,粮食价格昂贵起来。开春时节,麦其土司与我这个傻子的想法不谋而合,在所有土地上都种下了粮食。丰收以后,我又提出了一个最惊人而又最简单的建议:免除百姓们一年贡赋。

就像当年寻找罂粟种子一样,每条道路上又都出现了前来寻找粮食的人。土司们带着银子和大量的鸦片,想换麦其家的粮食。麦其土司吩咐我和哥哥到边界守卫粮仓,直到有人肯出十倍价钱。我到北方,哥哥去南方。哥哥是聪明人,不必像我带上许多帮手。他认为我带上那么多人十分正常,因为他的弟弟是个傻子。

第一个前来买粮食的是拉雪巴土司,被他视为傻子的我只是炒了麦子给他的百姓们吃,而他却空手而归。女土司茸贡的出现,特别是她那貌若天仙的女儿的美色一下子击中了麦其家的傻瓜儿子,她们顺利地得到了粮食,但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了拉雪巴的抢劫。麦其土司为他的傻儿子与茸贡土司订下了儿女亲事。我给女士司派出几个机枪手,还有一些手榴弹投掷手,让她在与拉雪巴土司的战争中占了上风。拉雪巴土司在付出了远远不止十倍粮食价格的代价之后,终于得到粮食,并在我改造后的边界市场上和我做起了真正的生意。在有土司以来的历史上,第一个把御敌堡垒变成了市场的人是我,这使我感到不安。让我这样的人来替大家动脑子,这个世道是个什么世道?

哥哥在南方败给了汪波土司,回到家中养病。

女土司茸贡的女儿塔娜使我明白了什么是全部,什么是永远。她使我伤心,使我心痛。我爱她,却又常常拿她没有办法。

麦其土司家的复仇者多吉罗布出现在边界的市场上。麦其土司在仓皇与慌乱中宣布要在活着的时候把土司的位置让给合法继承人———他的大儿子。他说:“麦其家的小儿子将来会成为茸贡土司。”已经被我征服并爱上我的塔娜问:“不配成为麦其土司的人就配当茸贡土司?”土司无话可说。我们家的书记官,不会说话的翁波意西竟奇迹般地开口说话了:“土司说得很对,大儿子该做土司,但土司说得也不对,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证明小少爷是傻子,也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证明大少爷是聪明人。”这使他永远失去了舌头,而我也突然决定不再开口说话了。孤独的塔娜投入了少土司的怀抱。痛苦又一次击中了我。

多吉罗布终于出现在麦其土司的官寨,杀死了大少爷。哥哥临死对我说:“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你,睡你的女人也是因为害怕你。现在,我用不着害怕了。想想小时候,我有多么爱你啊!傻子。”

父亲和母亲正式承认了我的继承人身份。

我用脑子想啊想啊,却想不出当上土司该干什么。是啊,过去我只想当土司,却没想过当上土司要干什么,能得到什么。银子?女人?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仆从?这些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已经有了。权力?得到权力也不过就是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女人,更宽广的土地和更众多的仆从。这就是说,对我来说,当土司并没有什么意思。奇怪的是,我还是想当土司,我想,当土司肯定会有些我不知道的好处。

父亲说:“当土司的好处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了,余下的,就是晚上睡不着觉,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提防。”

“这个我不怕。”我说,“因为我不会有儿子。”

“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没有儿子?”

“因为你的儿子是最后一个土司了。”

父亲大吃了一惊。

我人生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了。这天,我趴在栏杆上,看着镇子周围越来越深的春天的色调,便看到麦其家的仇人,抱着一坛酒穿过镇子向这里走来。我对妻子说:“塔娜呀,你到房顶上看看镇子上人们在干什么吧!”

她说:“傻子呀,你的要求总是那么荒唐,但你的语调从没有这么温柔过,我就上房顶替你去看看吧!”

我回到屋里坐下不久,就响起了敲门声,是我的命来敲门了。

他一只手抱着酒坛,一只手放在长袍的前襟底下,说:“少爷,我给你送酒来了。”

我说:“你不是来送酒的,你是杀我来了。”他手一松,那坛酒就跌在地上,屋里充满了酒香,可真是一坛好酒啊。

他说:“这是我最好的酒,我想好好请你喝一顿酒。”

我说:“来不及了,你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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